犯禁的英雄

颜强/足球内幕网

郜林必会成为广州恒大球迷中的传奇，不因为他在辽宁客场的两个进球，而是因为在侮辱声中、在一个充满敌意的客场，他战胜了肮脏和低俗、他坚持了自己的勇敢和个性。

然而郜林的言行，仍然是充满矛盾的，甚至正是现代足球在社会大环境中，一些不可回避、难以调和的矛盾体现——球迷的评判，更是基于情感和个人好恶，管理者的评判，则更重法理逻辑，这两者之间，总会出现无法平衡的矛盾。

郜林的行为，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坎通纳。整整二十年前，在一位水晶宫球迷不断离席的恶毒辱骂声中，已经被红牌罚下场的坎通纳，终于怒不可遏，飞身猛踹。这一个画面，成为了曼联以及很多其他球迷心目中的经典时刻——球迷更多是从情感角度进行评判，坎通纳以男人的方式捍卫了自己的尊严，这是真正有个性、有担当的汉子。

齐达内在世界杯决赛上的冲天一怒，何尝不是如此。即便到了今天，九年过去，有媒体让他回顾起那一幕，齐达内没有半点悔意。因为对方侮辱的不仅是他本人，更包括他的家人。是可忍，孰不可忍！

郜林的愤怒，当然可以理解。他的还击，还算是温和克制的：进球之后让恶毒攻击者闭嘴，当人身攻击升级之后，才有了扇嘴巴的动作。赛后走上大巴，竟然还有人贴身羞辱。如此情境下，他只是扔鞋出去，当然没有两个法国前辈头顶脚踹般暴烈。

我丝毫不怀疑，这样一个真性情的郜林，会得到恒大球迷，乃至更多其他球迷的尊敬和尊重。真正的辽宁球迷，也会对郜林另眼相看——真正的辽宁球迷，不可能用无休止的污言秽语去攻击对手，卑鄙和粗俗，不应该是辽宁球迷的代言。肇俊哲在社交媒体上，为郜林说话，感同身受，说的就这个道理。

但从管理者的角度，从体育赛事法理逻辑的角度，坎通纳是罪人，齐达内得吃红牌。因为球场大环境的秩序，需要所有参与者对公共契约的遵守——球员、教练、裁判、警察、保安、观众等等。每个不同的人群，都有各自行止的界限和约束，跨越这条界限，尤其在情绪失控的集体无意识状况下，激发出来的变化，有可能恶性而不可收拾。

郜林的行为，解气而勇敢，但是从管理者角度看，也有挑衅敌对球迷、激化情绪对立的影响存在。这样的行为，管理者绝对不能鼓励，哪怕在社交媒体的滔滔众怒下，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管理者，很可能选择销声匿迹、息事宁人，而不敢表明自己的态度。

坎通纳被重罚，重罚先由曼联俱乐部开启，随后英格兰足总在听证会后，给予更严重的8个月停赛处罚，后来国际足联将此处罚全球化，坎通纳当时哪怕转会也无法逃脱。警方对他提起公诉，原判囚禁两周，后来坎通纳申诉之后，改为120小时社区服务。英格兰足总承认，这是“足球的污点”，坎通纳因此失去法国国家队队长身份，此后他再也未被国家队征召。那一个赛季，曼联在英超冠军竞争中，输给了布莱克本。

坎通纳飞起的一脚，踹向那个名叫马修·西蒙斯、有着恶劣案底的球迷，也许是很多球迷心中的英雄男人行为。然而在秩序社会里，这种超越了界线的行为——这条界线，就是球场和观众看台的那条隔离带，是对公众秩序的威胁，是对这项运动的挑战。这种风险，任何管理者不愿面对。

郜林不用向任何人道歉，他问心无愧，可管理者不会因此鼓励他，很有可能会对他的行为略施薄惩，因为双方出发点不一样。不过若要惩戒犯禁者郜林，那些在现场污辱球员、自以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懦夫们，将承担怎样的惩戒，会是对管理者的考验。赛场秩序的维护，是这个社会契约的组成。郜林犯禁，导致他犯禁的人，当局者不能熟视无睹。

韩非子千年前指责“五蠹”，有过“儒以文乱法，而侠以武犯禁”的评判，那是典型的当权者眼光。郜林或许是恒大球迷心中的英雄，却也会是管理者头疼的犯禁者，这重矛盾，是足球复杂而有趣处。一个让郜林犯禁的恶劣环境，如何整饬，更是足球管理的大挑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