杰拉德的孤愤

颜强/足球内幕网

在他自传的开篇，杰拉德说每次主场比赛，开车进入安菲尔德球场时，他都会在那个希尔斯堡死难者纪念碑上，寻找表哥乔恩的名字。这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。

2015年5月16日这天，再次驾车经过安菲尔德拱门，带着三个女儿的史蒂芬·杰拉德，还是习惯地用目光和默念，纪念表哥，那位希尔斯堡惨案中最年轻的死难者。这是一种只有利物浦人才能理会的凭吊，一种26年来，希尔斯堡惨案真相仍无法完全昭雪，不为外界接受的愤懑和不平。他的目光和心声，蕴含着利物浦人的孤愤，却也毫不缺乏那种倔强的坚守。

他代表利物浦的最后一个主场，是一场领先然后被对手翻盘的扫兴比赛。拉拉纳进球后，跑向杰拉德表示祝贺，然而剧情并没有按照大家认定的那样，成为送别杰拉德的煽情剧。败局的唯一好处，或许是整个安菲尔德本来有些哀伤的氛围，被不解风情的恶客冲淡后，变得更加平淡——赛前几天，杰拉德承认，他不知道自己会否在这安菲尔德最后的演出泪流满面、情难自控。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在公众面前从容表达自我的人，他尤其不是一个愿意面对公众的人。他坚守的是自己，他不愿意改变，不论引领风浪，还是随波逐流。

嘲弄和攻击者，会拿“没有联赛冠军”、“那一次滑倒”，作为对杰拉德的评语。更有恶毒者，用“为什么不在利物浦退役”，来质疑杰拉德的忠诚。杰拉德接受失败，但他绝不是一个所谓心胸开阔到，能包容攻击者的人。在斯坦福桥被替换下场时，切尔西球迷也起立为他鼓掌，然而赛后杰拉德根本不愿意表示对蓝色球迷的谢意。“他们攻击了我整场比赛，虽然最后有那么一刻的善意，可我为什么要祝福他们？”

17年的球星生涯，杰拉德还是那个没有一丝虚伪的人。他依旧棱角分明、崖岸自高。

他不接受改变。哪怕整个世界在变。他也困惑也犹豫过，甚至几乎要离开利物浦，因为联赛冠军、更多奖杯，对绝大多数职业球员有着最高吸引力。穆里尼奥说，他执教切尔西、国际米兰和皇马，都尝试过邀请杰拉德加盟。然而杰拉德最终没有离开自己的家乡球队，和转会距离最近的那次，发生在2005年欧冠决赛之前，伊斯坦布尔之夜的奇迹后，在回利物浦的飞机上，杰拉德情难自己，对随队的记者说道：“这样的夜晚经历之后，我怎么可能离开？”

他没有功德圆满、急流勇退的精明，没有圆滑通融的世故。他保持着一个利物浦球迷的赤子之心，哪怕这样的心，因为质朴真诚，居然会沦为敌对球迷攻忓的理由。17年来，他每年都在竭尽全力地奋斗，希望能给他生长的热爱的这座城市，带来久违的联赛冠军，让这座城市焕发出应有的光彩。他始终未能成功，在这一个奖杯面前，他是一个仓皇滑倒的失败者。

但是在一个更高更广的层面上，杰拉德实现了同侪难以企及的成功。他失落于奖杯，却征服了人心。他让我们看到，不为物喜、不以己悲的足球坚持，同样是值得激赏值得效仿的。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，如过江之卿，从来都不缺乏，然而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心有所守、能用17年的不懈努力，来自我砥砺，来坚持到底者，杰拉德是罕见的那一个。识时务者为俊杰，不识时务，逆流而上者，更是英雄。

只有在利物浦这座奇特城市里生活过一段时间，你才能了解这座和英格兰主流文化若即若离城市的一些独特性格，才更能明白，为什么只有利物浦能诞生杰拉德。一个有所守、魂不散的城市，一个傲骨嶙嶙，遗世而独立的城市，才会有这样孤愤而坚决的英雄。